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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俊仁:閩南話是古漢語的「活化石」

2025年03月20日 23:30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字体:↑大 ↓小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2025年03月20日 23:30

  1982年,廈門大學主編的《普通話閩南方言詞典》出版,這幾乎是空前絕後的工作——前後用了5年多的時間,對閩南語的讀音、詞義、與普通話的對應等方面,進行系統詳盡的修訂整理,為後世留下彌足珍貴的典籍。但本人當年購買此書的初衷,卻是為了擯棄閩南話,訓練普通話寫作。因為從讀中文開始,我就試用普通話閱讀,訓練普通話思考。後來行走江湖,腳踏四方,普通話演化成我的日常用語,與五湖四海的人會話,基本沒有障礙。再後來重執筆桿,用普通話構思,以普通話寫作,思想和語言越來越趨於同步,這是恆久的訓練、好不容易獲取的成果,也就是所謂的過普通話語言關。

  但在長期寫作實踐中,我發現依舊有許多閩南話的詞彙句式,在普通話中找不到對應的詞句。而且閩南話有許多詞語,是普通話難以代替的,比如“姿娘”定比“姑娘”傳神,“箍挲”堪比“集聚”形象,“頭殼”肯定比“腦殼”準確,“放刁”比“揚言威脅”簡潔。於是倒回來重新解讀閩南語,用心揣摩閩南話,並在寫作中試著楔入閩南話,一開始怯生生地,還需加引號或括注,反響不錯。久而久之,乾脆主動導入、大膽使用,也不再加注,因為上下文一看,意思大家瞭然。不少雜文,乾脆以閩南話為論題,比如《時到時斷》《做個起工的人》《押尾未必吃虧》《人腳跡會肥》等等。   

  當然,這不是簡單的往復循環,而是一種比較中的理性回歸,一種否定之否定的上升,因為我發現了閩南語的諸多奇妙之處,比如去年在研讀《蘇軾》時,與心中的首席文藝大師對話,感覺閩南語比普通話來得順溜。同時閩南話的語境、閩南語的話題,也極大地擴展我的寫作空間。但是我的這種反轉,也出現連鎖副作用,大部分雜文,幾乎未能在報刊上發表——在以普通話為標準的編輯看來,應該屬於沒過語言關。我甚至隱約地感覺到,它可能成為我晉級的障礙,因為閩南話被視為俚語俗話,肯定入不了那些專家學者的法眼,大量使用閩南語的作者,恐怕也會圈定為下里巴人,難以登堂入室。

  由是,我覺得有必要為閩南語正名,還原真相。撥開雲霧,正本清源,需要矯正幾個錯位的概念。

  首先閩南人不是南蠻,而是純正的漢人。漢族——原名華夏族,類似於後來的中華民族的概念。漢族一直都是一文化概念,而非簡單的血緣概念。西漢漢武帝時期,境內的百姓對外都稱自己是漢人,漢人一詞由此產生。從秦始皇統一中國後,閩南地區就一直納入中國的版圖。閩南人的祖先,大都是在古時侯為了躲避戰亂,從中原遷居而來的。歷史上有多次中原漢人大規模南遷的記載,首為“永嘉之亂”以後的“衣冠南渡”,次是“安史之亂”後續的“四海南奔”;三乃緊隨“靖康之恥”的“高宗南渡”。現在閩南大部分姓氏的郡望堂號,依舊沿用中原的地名,如陳姓的“穎川衍派”、高姓的“渤海傳芳”、黃姓的“江夏傳芳”等。晉江因南渡晉朝人而命名,洛陽乾脆為紀念故鄉而複製。所以閩南人是正宗的漢人,不僅如此,還因為閩南地區與外界交通不便,較少與外來民族的通婚,血統更為純正。     

  其次閩南語是正宗的漢語,是中國古漢語的“活化石”。很多人一直以為只有普通話才是真正的漢語,其實是一個常識性錯誤。漢語包含七種方言:官話(現在指普通話)、吳語、贛語、客家話、湘語、閩語、粵語——這七種方言都是正宗的漢語。所以,有些人認為閩南語不是漢語,這是大錯特錯的。閩南話來自中原的河洛話,中原漢人南遷時,同時帶來了當地的古漢語。與其他方言相較,閩南語更接近古漢語,古漢語有8個音調,閩南語留存了7個,普通話僅有4個音調;普通話沒有古代的入聲字,閩南語卻完整地繼承下來。據著名的語言學家黃典誠教授的研究,河洛話的語音系統,與隋朝的陸法言《切韻》基本一致。閩南語中,至今留存大量的古漢語發音,這在語言學界已經早有定論。也就是說,在中國古代,閩南話才是正兒八經官方漢語。

  而漢代的北京,在處於中國邊境,防衛邊關的長城,就是修經北京——如大家都知道的八達嶺。加上元朝與清朝這兩個少數民族建立的政權定都北京,使得北京成為歷史上漢族與少數民族交流頻繁的地區,因此,這一帶的漢語必然受到其它民族語言的極大衝擊,現在的普通話與古漢語已經有很大差別了。    

  再次閩南語是地球上主要語言之一,分佈極其廣泛。除了福建省的漳泉廈、廣東省的潮汕惠以外,東覆台灣省,南及海南島,北至浙南閩東,外溢到東南亞諸國。比較奇特的是,其他方言都是地區連片使用,只有閩南語是跳躍式地分佈,這是因為中原漢人多線路、多分支的遷徙使然。據相關統計,海內外使用這種方言的將近1億人。不僅在中國,閩南語在世界上也是有一定影響力,美國1977年發射的“旅行者”號宇宙飛船,閩南話作為地球60種主要語言的代表之一,被錄製在飛船的鍍金唱片上。世界一流的大學——美國哈佛大學,也開設過閩南話課程。  

  如今,我們面臨一個問題,閩南話會“滅絕”嗎?在急劇的都市化、國際化的社會變革中,普通話的強力推廣,方言文化的生存空間被不斷壓縮,甚至被關進象牙塔,成為了老一個時代,老一輩人的特殊象徵,絕非聳人聽聞。特別是一些北方人,蔑稱閩南語為“蠻語”,部分閩南人也妄自菲薄地定義為“地瓜話”,許多閩南人以說方言為恥,似乎講地瓜腔的國語,才顯得高素質。一些學校甚至禁止學生在校內講閩南話,幼兒園的老師只教普通話,許多小孩不但講不了閩南話,甚至於聽不懂。有不少專家擔心,照此下去,恐怕再過一兩代人之後,閩南話會“滅絕”!

  假如閩南話滅絕,就會像廢除漢字的韓國越南等國,無以解讀其深奧的歷史典籍,出現文化斷層。沒有閩南話的語音,《平水韻》便會失去生存的空間,我們的後代學習古漢語的難度將倍增。沒了閩南語,又怎麼感知古代詩詞的韻律意境?比如柳宗元的《江雪》詩,用韻是入聲字“絕、滅、雪”,毛澤東主席《憶秦娥•婁山關》詞的押韻——“烈、月、咽,鐵、越、血”,均為古漢語的入聲字。用沒有入聲字的普通話誦讀,根本沒有鏗鏘激昂的雄渾。

  既然西漢名將陳湯寫下了“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能古為今用;既然“愛拼才會贏”能夠成為“晉江精神”的核心,那麼古漢語就沒有消失的理由。現在,我們看到一種良好的趨勢,比如“閩南童謠”進校園,“閩南語故事會”的推廣,還有《平水韻》的學習應用。所有這些,強有力地證明,閩南話有強盛的生命力,不但不會滅絕,甚至有復甦中興的趨向。

  無獨有偶,閩南方言區域,到處傳唱著“御前清音”南曲。南音,又稱“南曲”“絃管”等,是中國現存最古老的樂種之一,有“中國音樂史上的活化石”之譽。2009年,南音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南音是藝術,也是鄉愁。福建民間流傳一句老話——“有閩南人的地方,都有南音”。閩南地區下至普通百姓,上到政府部門,都自發地保護和傳承著南音,將其奉為音樂珍寶,至今保持著蓬勃生命力。2023年,南音首次亮相春晚主舞台,一首《百鳥歸巢》,閃耀千年非遺文化瑰寶,成為國人津津樂道的節目。既然南曲的語言是閩南話,那麼我們就沒有理由厚此薄彼,而應尊為同等的地位,倍加呵護。

  百花齊放,金宇澄用上海話來寫作小說《繁花》,是種市井化的歷史回歸。正在熱播的電視劇《繁花》,製作組大膽地推出普通話和上海話兩個版本,這並不矛盾,適者所需、適者所愛,是種有益的賞試,值得傚法推廣。現代人以學會多國語言為榮,為何要排斥正統母語的閩南話?這難道不是崇洋媚外、缺乏文化自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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