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鼎安：菲華“清明上河圖” 一一讀錢昆《逐夢菲律賓》

　　無疑，小說是“虛構”的。而筆者總以為，“虛”不能離譜，根本還在於“實”。許多小說，尤其是長篇小說，為了爭得讀者，甚至為了能拍上影視，不惜獵奇，製造種種古怪的故事，編造聞所未聞的離奇情節。還美其名“個性、地方特色、民族的”等等。這樣的小說，究竟生命力如何，一陣取寵的嘩眾之後又能怎樣？

　　近讀錢昆的長篇小說《逐夢菲律賓》，卻給人異樣的感覺，雖沒有驚世駭俗的波瀾情節，沒有離奇古怪的故事，沒有步步驚心的快節奏，卻讓人仿佛親歷其境，好像是你、我、他發生的故事，引起強烈的共鳴。

　　20多年前，因執編《錢昆詩稿》一書而認識了錢昆(曾燕菲)和她的父親——著名水墨人物畫家曾良奎。錢昆的本色是詩人。《逐夢菲律賓》一定稿便傳給筆者，要求筆者寫篇評論。我先是驚喜繼而困惑，詩人寫小說，可喜可賀，尤其在菲律賓華社，是多麼地需要一部反映新移民的長篇小說創作呀！但慣寫絕句、現代詩、打油詩和微型小說的錢昆，能“扯”上長篇嗎？(筆者多年前在中國科學院文學講習所小說班上聽許多長篇小說大家講課，最為深刻的一句話便是：寫長篇小說，要擅於“扯”！)

　　朋友盛意難卻，我本是耐著性子開讀《逐夢菲律賓》的，但讀著讀著卻愛不釋手了，便接連地花了一周時間讀完了30多萬字29章的《逐夢菲律賓》。

　　小說最大的特色是真實。顯然，作者是以她親身的經歷，平靜而舒緩地敘述一位菲律賓新移民生活的全過程。滿懷著對理想的嚮往又深感現實的迷茫和困頓，給讀者呈現了一幕幕移民的艱辛、“新僑心酸淚”(第11章題目)真實的畫面。出國潮、簽證、租房、任教、天災人禍、治安、特赦、棄教從商……隨處可翻閱，真實而感人。哪個新僑不是這樣走過來的？

　　中國著名作家、學者廖伏樹說過，“真，是文學的強大生命力。”錢昆寫的是真實的生活，並賦予真誠、真摯的感情，也才使小說富有強烈的感染力。

　　本是詩人的作者坦言，“我很後悔在大陸時，對詩文過於傾心，從而忽略了比此更重要的一系列生活要義，和失去了幾次唾手可得的至情真愛。”面對嚴酷的現實，主人公終於醒悟了，並不氣綏，而是“愛如潮水去，整裝下南洋”，“就是摔倒了，也得抓起一把沙來。”

　　作者像朋友、鄰居串門似的講家常，娓娓道來，把新移民的酸甜苦辣一一道盡又傾吐了自已的真情實感，令讀者勾起了綿綿的思憶……倍感親切而平易。作者不刻意追求離奇情節、華麗詞藻，這正是文藝學所言，“最高的技藝便是無技巧”！

　　當然，真實、娓娓動聽的故事，還不能稱得上是成功的小說，重要的是深刻的思想內涵，典型的社會意義。《逐夢菲律賓》扣緊的正是“新移民”這個主題，置於時代的大背景，真實地反映現實世界，揭示了當代人的追求、希望、奮鬥與困頓，像一面鏡子，映視了人生百態、人性的美與醜。如第14章所描寫的，“槍已響了，卻無人過問”，社會、人心的冷漠不能不令人心寒！難怪小說主人公要慨歎：“生活就是這麼現實而缺乏詩意。”

　　正是作者從詩人轉身為新移民的生活體驗，也才使小說更有張力，更能打動讀者。

　　古之曹雪芹《紅樓夢》，當代巴金《家春秋》，當前議論的瓊瑤《窗外》，無不是作者親身經歷的不朽之作。錢昆的經歷在筆耕中提煉，在哲思中昇華，給我們展示了一幅上世紀90年代菲華社會的《清明上河圖》。

　　當然，我說的並非指菲華有如當年汴京那樣的熱鬧景象，而是指《逐夢菲律賓》有如一部長畫卷，你可以從不同場面、不同角度，窺見到菲華的眾生相，知道什麼是王彬街、義山、火山；華社、華校、華商……

　　有讀者說，還是稱為一個“新移民的側影吧”，或“移民辛酸史的縮影”……筆者以為，儘管千島之國蕉風椰雨如何的凜冽，有許許多多令人感到遺憾的事，但終於她還是美麗的、令人眷戀的，不然何以有許多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筆者寄居30年至今，仍覺溫馨在心頭！作者錢昆，不離詩人本色，詩意地抒寫“逐夢”，顯而易見的29章，處處可見詩作打油詩：

　　情非得已封存你(詩文書籍)，

　　半因現實半money。

　　等到財源廣進日，

　　啟封擁你入懷裡。

　　——(第13章 你要做生意)

　　《夙願》

　　九二初春別家園，好讓人生有歷練。

　　千島之都嘗苦辣，守正不移揮教鞭。

　　棄教從商得天助，財源廣進開心顏。

　　文學夢想將重拾，潛心篤志寫詩篇。

　　——(第29章 夢圓馬尼拉)

　　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詩文點綴，在小說中起到畫龍點睛的凝煉作用，也豐富了小說內容，彰顯了作者念念不忘中華文化和熱愛祖籍國的赤子之心。

　　小說有較多的章節描寫任教華校，卻常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對傳承中華文化念茲在茲：“菲妮想從他們的姓名入手，兩人一組地上來寫，然後逐一點評，讓他們彼此都知道對方的中國姓名，以及鼓勵他們上中文課說中國話，互叫中國名……”

　　離鄉不離根。筆者與錢昆是泉州老鄉，錢昆描寫故鄉的風土人情、風俗習慣，讀來感到分外親切。東西塔、肉粽、簽詩……還把故鄉的俗語、諺語十分自然地切入小說，“蠔殼上翻跟鬥”“人愈衰，放屁都會彈死雞”“人找錢發狂，錢找人財王”等等，增強了作品的閩南地方特色，能勾起閩籍老華人華僑對故鄉的無限思憶和溫馨。

　　《逐夢菲律賓》是一部新移民艱難歷程的真實寫照，可以說是菲華社會上世紀90年代生活面面觀的記載，也是作者以至於新移民的“回憶錄”吧！即使是“局外人”，讀罷也能洞察異國他鄉一種現代文化與歷史文化複雜的微妙關聯與糾結，從中悟出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關係，發人深思，催人奮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