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鷺鶯:《破地獄vs解世情》

　　有十年以上了吧？沒進入過香港的實體電影院看戲。今早決定去看早場，起因是幾天前偶然在網上看到的一場許冠文與黃子華的對話。兩位長期深受香港觀眾喜愛的“冷面笑匠”談起最新合作的電影“破·地獄”，居然會是以“往生”、“先人”、“殯葬”為主旋律。不期然聯想到那些早已“珠玉在前”的相類似主題電影和文學作品，於是興起去“一窺究竟”，看看這兩位笑匠“才子”(許冠文中大社會學系、黃子華海歸哲學系)如何演繹這個常被人們避諱的冷門話題。

　　早場的影院幾乎滿座，這可是近年難得一見的“奇觀”。

　　“破地獄”是道教法事中為超度亡靈、帶領先人從九層地獄的束縛脫離出來並得以安息的一種儀式，如今仍為香港殯葬業慣常採用。主持這種“破地獄”儀式的人粵語喚作“喃嘸師傅”。

　　電影中許冠文飾演的就是一位不苟言笑、脾氣古怪的殯葬業喃嘸師傅。不僅盡忠職守，在兒女的眼中更是一位傳統、執著，頗爲“難搞”的嚴父。

　　疫後不景氣的大環境下，這位外號叫“Hello文”的喃嘸佬居然與風馬牛不相及的婚慶禮主持魏道生(黃子華飾)有了交集，意外成為合夥人，共同經營一家棺材鋪及相關的殯儀業務。“交棒”給懵懂入行的道生時，明叔(秦沛飾)也不想費事多加解釋，一句“講哂”：殯儀業文武拍檔，行街(拉、做業務)是文，喃嘸師(行破地獄儀式)是武，有文有武才能成事。

　　儘管做了幾十年婚慶主持卻因大環境改變而無奈轉行去當殯葬禮儀師的魏道生樂觀地以為“婚禮和喪禮的本質都是一樣，只不過是一場Show”但還是終究要因不諳行規世情而屢屢撞板出事。鬧過笑話也惹過麻煩，令一向正直敬業的文哥頭疼不已。

　　經過多次參與後人送別先人的告別儀式中，這位殯葬業後輩每每以“看在錢的份上”為主因全力以赴，卻也在妥善處理逝者後事並安撫了失去摯愛的在世親人的整個過程中看到了自己能“幫到人”的價值，也開始與自己的拍檔“老行尊”文哥逐漸親近，更在無意間觸碰到文哥的家事。善於與人周旋的道生最後還為喃嘸師傅文哥解開了多年心結。“不止死人要超渡，生人也需要破地獄，生人都有好多地獄。”這是一生以破地獄為亡靈超度的文哥從後輩道生那裏學到的人生道理。

　　這是一部拍得十分用心的電影：導演兼編劇陳茂賢的故事細節豐滿、走心。沒有高大上的說教，只是將生命的大小話題真實呈現給觀眾，意味深長。短短開畫幾天(11月14日首映)就掀起一片城中熱議並創出港產片首映票房的最高紀錄。 

　　127分鐘的片子不算太長，卻觸及了人生多個層面的議題：比如生死、宗教、傳統、變遷、尊重⋯ ⋯ 在經濟萎靡、前景未卜、生存壓力日漸加大的當下，心境失落的觀眾似乎都可以在片中那些精彩小細節中得到某種共情和心靈碰撞。

　　當看到結尾那段文哥的女兒阿玥(衛詩雅飾)循父親遺願，穿起道袍為父親行“破地獄”儀式：噴薄的火星和鏗鏘的禮樂中，阿玥縱身一躍跨過火盆，從此跨越了父女多年的心防也跨越了人世間的生死契闊。觀衆無不動容。

　　已然成為“殯葬業後起之秀”的道生在片尾有這樣的旁白：“人生就好像一程車，重點不是上車的人可以陪你去到哪個站，而是你們一起欣賞過哪些風景。有機會來到這個世界已經賺了，何必介懷甚麼時候下車，不如好好欣賞沿途的風景。”

　　片中的主要演員許冠文、黃子華、衛詩雅正好代表了香港老、中、青三代演員。他們精湛的本色演繹也恰到好處。飾演明叔的秦沛和飾演蘭姐的金燕玲都是觀衆熟悉的“老戲骨”，雖戲份不多，演技卻可圈可點，十分敬業。

　　從頭到尾，電影院裡的觀眾都鴉雀無聲，直到畫面出現完結字幕都沒人起身，似乎還沉浸在故事裡。

　　如果說，先前的日本得獎電影“送行者”傳達的是對逝者的尊重，作家西西的成名作“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描繪的是生與逝者的靈魂對話，而這部“破·地獄”不諱言都帶有兩者的些許影子，卻自能跳出窠臼，給依然在世的人們予活著的啟示和情感的超脫。

　　“破·地獄”無疑是近年來難得一見的佳作，值得推薦。

　　(2024/11/19 寫於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