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來:讀書隨筆 還是簡單一點好 ——讀《青青陵上柏》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2025年03月20日 00:33
《青青陵上柏》是產生於漢代的一首文人五言詩,是《古詩十九首》之一,這首詩以淡淡的感傷情調,抒寫了作者對人生短暫的無可奈何,也流露出對當時社會和政治的不滿之情。
原詩如下:
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鬥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驅車策駑馬,遊戲宛與洛。
洛中何鬱鬱,冠帶自相索。長衢羅夾巷,王侯多第宅。
兩宮遙相望,雙闕百餘尺。極宴娛心意,慼慼何所迫?
白話譯文大意如下:陵墓上的柏樹長得青翠,溪流裏的石頭一塊連著一塊。人活在天地之間,就好比匆匆遠行的過客。鬥酒幾杯娛樂一下心情,酒雖少卻勝過豪華的宴席。我駕著破馬車,照樣在南陽和洛陽之間遊戲著。洛陽城多麼熱鬧啊,達官貴人彼此間相互探訪。大街兩邊夾雜著小巷子,隨處可見王侯貴族的府第。南北兩個宮殿遙遙相望,兩宮的高臺就高達百餘尺。達官貴人們盡情享樂,估計沒什麼能迫使他們面露愁容?
作者一開篇就直指陵墓上的松柏和溪流裏的石頭,這是極具視角衝擊力的。生命的短暫,人生最後的歸宿,永遠青翠的松柏,這些都和溪流帶不走的永恆的澗中石,形成了強烈反襯。於是“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就順理成章地奔突而來。而頭頂上的天空和腳底的大地更是永恆的,唯有生於天地之間的人,就像出門遠行的旅人一樣,匆匆忙忙,轉眼就不見了。詩中的前四句可視為第一小節,讀了這一節,多少都會讓人有所感傷。這和《驅車上東門》中的“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東城高且長》中的“四時更變化,歲暮一何速”、《今日良宴會》中的“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飆塵”、《回車駕言邁》中的“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等句一樣,都感歎了人生短暫,轉瞬即逝。《古詩十九首》的詩歌不少是對人生、對命運的思考和感悟,這種主題本身就是永恆的,永恆的主題為優秀的詩歌能永久地流傳也攢下了分數。
詩中的“鬥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驅車策駑馬,遊戲宛與洛”,這幾句可視為第二小節,寫的是作者的日常。平時偶爾喝幾杯,娛樂一下心情,這也許正是一個普通人之所為。在作者的心裏,酒不一定要很貴,也不一定要很多,關鍵是喝得高興,就能勝過豪華的宴席。作者駕著劣馬破車,可謂破帽遮顏過鬧市,照樣在南陽和京城洛陽之間混日子。也許他有得過且過、及時行樂的潛意識在腦海裏,可是做為一個普通的人,在漢末特定年代的影響下,他又能如何?誰沒有思想上的局限性?
詩中的“洛中何鬱鬱,冠帶自相索。長衢羅夾巷,王侯多第宅。”這幾句可視為第三小節,那是作者置身於京城中的所見所聞。穿行在大街小巷中,看到人流如織,車水馬龍,熙熙攘攘,作者想不到如此熱鬧,所以才用“何鬱鬱”來形容洛陽的繁華景象。“鬱鬱”有生長茂盛的意思,也有香氣濃郁之意,也可以形容情緒不好等等,但在這裏不會是後面這個意思。洛陽城裏,那些達官貴人“冠帶自相索”,估計是作者在隨處可見的王侯貴族府第門前所見,或者入茶樓酒肆時見到,達官顯貴們相互作揖,表面上客套著,有酒有肉就像親兄弟一般,而背後不知又會如何?想到自己的劣馬破車,平時僅幾盞薄酒以娛樂,作者會不會失落?我估計他肯定會,因為平常他就有點玩世不恭,否則不會“遊戲宛與洛”。
後面四句也是描述京都不一樣的景象,也可視為第四小節。這時候,詩句是跳躍的,只因為作者的目光不再落在大街小巷上,而是落在遙遙相望的兩座宮殿上,落在百餘尺高的雙闕上。這兩座宮殿肯定是地標性建築,肯定不會是一般人能進去。用什麼詞來形容這兩座宮殿?巍峨壯觀?富麗堂皇?大氣磅礡?金碧輝煌?光彩奪目?應該都可以。作者的眼光最終落到宮殿裏奢華的宴席上,落到那些享用“極宴”的人身上,那是些醉生夢死的人。詩歌到此以反問句式畫上了句號,其實,畫了個句號只是形式,它是要給讀者留下思考的空間。
也許每個讀者都會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如果離開了作者所處的時代背景去思考,我看會離題萬裏。在動盪的亂世中遊戲人間,車是破車,馬是駑馬,鬥幾杯薄酒只是“相娛樂”,可見作者不屬於有錢有閑的上流階層,說不定他仍在為生活努力地奔波著,他的“相娛樂”就是借酒消愁,換言之,他仍然是一個憂國憂民的人。他來到了京城,不過是偶爾為之,算是開了眼界,他看到的“王侯第宅”,看到的遙遙相望的“兩宮”,哪裡不是醉生夢死?誰不是在遊戲人間?達官貴人們“極宴娛心意”,已沒有什麼能使得他們面露愁容?這和作者的“鬥酒相娛樂,聊厚不為薄”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這正是讓人回味的地方。
這首詩讓人窺探到作者所處年代的社會生活狀況,既讓人看到了像作者這樣的“遠行客”,有時候憂傷、無奈,感歎“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有時候也苦中作樂,有時候也想隨波逐流。也讓人看到了達官貴人或者說統治階級的一味追求享樂,醉生夢死。當時社會動盪混亂,作者沒有在詩中說教什麼,而懂得該如何處世的人,他總會懂得的,不懂得的,一首詩它也沒有那麼大的教化作用。這時候的詩歌寫作反而才是正常的吧。
這首詩的後面儘管是“極宴娛心意”,但其基調仍逃不出蘊含著憂傷和悲愴,因為作者開頭已下了“青青陵上柏”這根“金箍棒”,作者是否高明?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也許他本身就是信手拈來的。因為,很多時候,不是詩人要寫詩,而是詩歌找到了寫詩的人。這也許就是詩人創作的所謂靈感,毫無疑問,靈感源自於生活,源自個人的經歷和思考。
回頭再看看《青青陵上柏》,顯然作者早已思考過人生意義、得失和歸宿,而後面全是他的生活狀況或所見的描述,寫成了詩實為妙手偶得之而已。這樣看來,一首詩就這麼簡單,有時候我們把詩歌看得很複雜,看來是把簡單問題複雜化了,依我看,詩歌和生活一樣,還是簡單一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