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來:寂寞中的等待 ——讀《庭中有奇樹》

　　《古詩十九首》中的《庭中有奇樹》是一首深情的詩。原詩如下：

　　庭中有奇樹，綠葉發華滋。攀條折其榮，將以遺所思。

　　馨香盈懷袖，路遠莫致之。此物何足貴？但感別經時。

　　白話譯文大意如下：

　　庭院裏有一棵美麗的樹，滿樹綠葉襯托著茂密的花朵。我攀著樹枝，摘下了最好看的一束花朵，想把它送給日思夜想的人。花香盈袖，可是山高水遠，我沒法把花兒送到遠方的人手中。唉，這種花也不是很珍貴，只是我們離別太久了。

　　這首詩和《古詩十九首》中的其他詩一樣，有季節或環境的描寫，有生動的細節，有清晰的畫面感。你看，庭院裏，這棵美麗的樹木，滿樹的綠葉叢中開出了茂密的花朵，這正是春意盎然的景象。注意，這裏是“庭中”，而不是江邊，不是湖畔，更不是野外，也就為這是一首“閨怨詩”埋下了伏筆。

　　面對這滿樹繁花，誰不喜歡？這時候，誰不想和心上的人分享？於是賞花人忍不住折下了最好看的一束花，想把它送給日夜思念的人。毫無疑問，她想著的那個人不在身邊，如果在一起，他倆會一起賞花。如果那個人剛離開沒多久，估計也不會說要送花給那個人。那麼，她和那個人應該是分別很久了，而且他走得很遠。也許，她已在孤單寂寞中度過了很多個冬去春來。這次採花的日常細節，只不過是往年的情景再現而已。

　　春日如此好風景，如果花開時節能和心上人相逢，在一起互訴衷腸，不知有多美好！尤其是這嘉美之樹的花，花香馥鬱，花香滿杯，花香盈袖，這時候能和心上的人在樹下流連，執手相看，那是多麼的浪漫！也許很久之前，他倆就在這兒賞過花，那時候的情景彷彿就如昨天剛發生一樣。也許，當時，那個人就折過這棵樹上的花束給她，那些花兒還清楚地記得他倆的山盟海誓，記得他倆幸福的憧憬。唉，可惜，山高水長，此時沒法把這花兒送到他的手中。賞花人會不會在想，花兒儘管無法送達，但也許他會有感應，他也會聞到花香，甚至會想像得到她在樹下張望，也許他同樣會在張望著，同樣感受著她的相思之苦。也會看到她折花後憂傷的眼神中充滿著盼望，盼望著他早日歸來。詩句雖短，但在其構成的語境下，卻能讓人想像，這便是詩歌的張力。顯然，每個人都會有每個人的想像，每個人的閱歷不同，其想像，或者說其閱讀後的二次創作的內容就不同，詩歌之魅力也許就由此而來，而詩歌若寫得太滿，不留空白，無形之中等於是把留給讀者的思考之路封堵了，耐人尋味也就無人談起。

　　詩的最後兩句“此物何足貴，但感別經時”，看似說得很平靜，內涵卻很豐富，賞花人內心的那種無奈、傷感躍然而出，其中也有她的自我寬慰，開頭把花兒說得那麼美，那麼芬芳，現在又說這種花也不是很珍貴，也沒什麼稀奇，這一揚一抑也許讓人覺得奇怪，但是，正是這種轉折，突出了賞花人心底的無奈、傷感。反過來，就更可見，她思念之強烈。也許她已忍受慣了這種別離，所以她才能自我寬慰，於是才會輕描淡寫地歎道，離別有些久了，所以有些想念。我覺得，這種思念才是最真切的情感流露。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季節的變換，顯然最容易讓相思的人傷感，尤其是在古代，由於受到封建禮教的束縛，女子被鎖在深閨之中，接觸面窄，常常無以寄託，所以心上人遠行之後，花開花落都會觸動其敏感的心。畢竟，通信聯絡太困難，此時此刻，遠方的人他安否？也無從得知。更況且人生苦短，青春易逝，紅顏易老，別說鮮花經不起時間的等待，即使是人又能經受得多少風吹雨打？於是才有杜甫的“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想想一個深閨中的女子，長久地佇立樹下，手上執著花兒，花香盈袖，卻形單影隻，也是太寂寞了。特別是想到花開後沒多久花又落了，青春也不正如此，能經受得多少寂寞的等待，能經受得多少風霜雨雪？《古詩十九首》中的《冉冉孤生竹》就說到，“傷彼蕙蘭花，含英揚光輝；過時而不採，將隨秋草萎。”說的是，你還不趕快歸來採擷，秋天一到蕙蘭花便如秋草般的凋謝了，這多讓人傷感。

　　這首詩和《古詩十九首》中的另有一首即《涉江采芙蓉》有些類似，都是採了花卻無法送達，採花的人於是很無奈，也很惆悵，也都表達出了那種一往情深的思念之情，只不過是在《涉江采芙蓉》裏，詩人似乎更傷感，而且直白地流露出來，於是有了“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之句，這是一聲沉重的歎息。而《庭中有奇樹》則較為含蓄，好像一聲輕輕的歎息，可謂各具特色，但都充滿了詩味，都表達出深深的眷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