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來:思君令人老 ——讀《冉冉孤生竹》

　　《冉冉孤生竹》是漢代的一首文人五言詩，也是《古詩十九首》之一，此詩表達了女子複雜微妙的情感心路歷程。原詩如下：

　　冉冉孤生竹，結根泰山阿。與君為新婚，兔絲附女蘿。

　　兔絲生有時，夫婦會有宜。千里遠結婚，悠悠隔山陂。

　　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傷彼蕙蘭花，含英揚光輝；

　　過時而不采，將隨秋草萎。君亮執高節，賤妾亦何為？ 

　　白話譯文大意如下：

　　我就像荒野裏柔弱孤獨的竹子，希望能在大山谷裏找到依靠。我和你剛剛結婚，猶如兔絲草依附著女蘿。兔絲草有茂盛也有枯萎的時候，夫妻也會如此。我離家鄉千里來與你結婚，可是新婚燕爾時你卻遠赴他鄉，我們又隔山隔水。想念著你，我人都容易老去，多麼盼望你早日歸來。我好比那樸素的蕙蘭花，正是含苞待放，只怕過了時節你還不回來採擷，就會如同秋草般凋謝。我料想你會信守高節而堅貞不渝，那我就默默地等著你吧，我又能如何？

　　反復吟誦此詩，就好像聽到了一個新婚女子的深情訴說。新婚燕爾，心上人卻遠赴他鄉，這本身就讓人放心不下，尤其是郵路極不暢的古代，更何況女子是千里迢迢來嫁他的，想想都讓人傷感。難怪女子把自己比作荒野裏柔弱的孤竹，能經得起多少風吹雨打？她也把自己比作兔絲，也即一年生寄生草本植物菟絲子，這是一種很纖細的無葉黃色纏繞植物，而把男子比作女蘿，一說“松蘿”，這也是一種金黃色的一年生寄生草本植物。在古代詩歌中，常以菟絲和女蘿纏繞，比喻夫妻或情人的關係。如《詩·小雅·頍弁》：“蔦與女蘿，施於松柏。”《漢書·禮樂志》：“豐草葽，女羅施。”唐元稹《夢遊春》詩：“朝蕣玉佩迎，高松女蘿附。”李白《白頭吟》：“誰使女蘿枝，而來強縈抱？”菟絲子和女蘿均為一年生草本，更讓人想到俗話說的，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可見，多麼短暫，多麼需要人們珍惜青春，珍惜寶貴時光，尤其是夫妻，能相互廝守的時候，更應珍惜。

　　接下來的兩句“千里遠結婚，悠悠隔山陂”，這是讓人感慨的，即使是如今年代，很多人仍不主張女子遠嫁。想想女子為了一個男人，背井離鄉，如果男人永遠對你好，對你百依百順尚可，但生活終究要落到柴米油鹽醬醋茶上，落到鍋碗瓢盤的交響曲上，磕磕絆絆終難免，一地雞毛難保不成日常，如果男方家人愛惜你，心疼你，那還算心裏有個安慰，如果遇到個愛百般刁難的婆婆，只怕你受了委屈，連個哭訴的地方都沒有。加之，可能還會遇到水土不服，生活習慣差別太大，飲食也不一樣，語言又難於溝通，正是有苦難言。要回趟娘家也不容易，身邊又沒有什麼朋友，沒有什麼親人，那時候再回想當初為了這個男人，也許會覺得真的很不值。可是，又能如何？尤其是在古代，只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把淚水往肚子裏咽了罷。遠嫁女子的那種心酸，此詩中的女子是懂得的，但是她還是要遠嫁，顯然是愛情的力量讓她如此，但真的遠嫁了，她又擔憂起來。

　　接下來就是“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這是不難想像的。遠嫁的她離開了父母，離開了親朋戚友，唯有男人是寄託，詩中儘管沒有說到夫家如何，但從她強烈盼望男人回來也可知，她是十分寂寞的，估計和婆家也不會有太多共同語言，甚至她無法適應新的生活，更遑論有何多少快樂之言，她知道無法回頭了，所以開篇才會說“冉冉孤生竹”，但只能忍著，既來之，則安之吧，於是傷感的她自比作清純的蕙蘭花，希望男子珍惜擁有，珍惜時光，否則就會錯過了芳華，嬌豔美麗的蕙蘭花也會像秋草一樣枯黃凋萎。這讓人想起杜秋娘的《金縷衣》：“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無論是杜秋娘，還是“蕙蘭花”，我們從詩句中都讀到了作者對青春和愛情的大膽告白，這是熱情奔放的渴望。古代女子能如此，可謂耐人尋味。

　　最後二句“君亮執高節，賤妾亦何為？”前面說了一通疑慮，後面給男方戴個高帽，料想你必定是有高尚節操的人，一定不會負於她的，於是作為“賤妾 ”的她也就不必想那麼多了。這也是女子的高明之處，該說的已經說了，但是，她其實還是放心不下的。

　　這首詩前面用了“孤生竹”、“兔絲”、“女蘿”、“蕙蘭花”、“秋草”等意象詞，比喻準確，形象生動。其心理描寫也很到位，從中也可見其情感豐富。後面的“亮”，同“諒”，也即“料想”，也很形象，讓人看到女子好像是對著男子喃喃而語，有點幽怨，有點耍小聰明，可謂活靈活現。這首詩情感細膩，淡淡的傷感表達出女子的婚姻觀和愛情觀，那就是希望男方對愛情忠貞不渝。

　　反復朗讀此詩，我還有種感覺，詩中說是“新婚”，但似乎只是訂婚，還沒正式迎娶，所以才有“軒車來何遲”之句。軒車，有篷的車，也即迎娶的車。不管迎娶了與否，詩中的女子都是遠嫁女，她有擔憂和疑慮毫不奇怪。真情實感是這首詩歌能打動人的關鍵所在。有趣的是《行行重行行》中也有“思君令人老”之句，這是婦女對遠行丈夫的思念，而在《冉冉孤生竹》中，女子才新婚，甚至還沒正式過門，但相思容易使人形容枯槁，這無論是結了還是沒結婚，都一樣的吧，說到底都是青春易逝，紅顏易老，才會讓人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