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來:令人驚豔的女神 ——讀屈原的《山鬼》

　　《山鬼》出自屈原的《九歌》。《九歌》是一組祭神的樂歌，是屈原在民間祭神樂歌的基礎上加工修改而成。《九歌》中有不少篇章描述了鬼神的愛情生活，如《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等，《山鬼》也是如此。山鬼也就是一般人所說的山神，因為未獲天帝正式冊封在正神之列，所以仍稱“山鬼”。

　　《山鬼》原文如下：“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留靈修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采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閑。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鳴。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筆者意譯如下：“若隱若現，像不像我？那個身披藤蔓，站在高高山頂上的美女，你看她身材窈窕，眼裏含情脈脈，臉上露出了笑意，如此婀娜多姿的美女，難道不把你羡慕得神魂顛倒？她乘坐的是赤豹拉的辛夷車，後面跟著長有花紋的花貓，車上插著桂枝編織的彩旗。看清楚了嗎？她身上披的是石蘭草，腰上系著的香氣濃郁的杜衡草，而手裏還拿著一束鮮花，她正若有所思地凝望著遠處。她居住在竹林遮天蔽日的山上，上山的道路崎嶇難行，是不是她遲到了？就這樣她孤身一人佇立在高高的山巔，雲霧茫茫在腳下飄浮。這地方白天也昏暗如同黑夜，時而東風飄湧，山嵐迴旋，雨神就下了雨。這是要挽留心上人，讓他和她在一起共用歡樂，直到忘了歸去嗎？紅顏易逝，誰人能青春永駐？癡情的她在山間採擷益壽的靈芝，這山上岩石磊磊，葛藤四處纏繞。那個白馬王子啊你讓她悵然忘返，你是在思念她嗎？難道你是沒空到來？！你知道嗎？山中的人兒就像芬芳的杜若，口渴了她飲山泉，有時她在松柏樹下遮蔭。她就想知道，你是否真的想過她？你聽煙雨迷蒙中雷聲滾滾，猿鳴啾啾，穿透沉沉夜色。整個夜晚，山風呼嘯，落葉沙沙，她思念著心上的人啊，白白地獨自悲傷。”

　　《山鬼》一詩採用“山鬼”內心獨白的方式，塑造了一位美麗、率真、癡情的少女形象。詩一開頭，山鬼就以她的神秘和驚豔吸引著讀者。“若有人兮山之阿”，這是個朦朧的鏡頭，在高高的山頂之上，隱秘的山坳之間，仿佛站著一位美麗的姑娘。鏡頭拉近，只見她身披薜荔，腰帶女籮，身材窈窕，好清新可愛、清秀空靈的山鬼啊！“既含睇兮又宜笑”，看她含情的眼神和笑意，你知道她肯定在想著什麼。這比《詩經•衛風•碩人》中“手如柔夷，膚如凝脂，領如蝤蠐”之鋪陳，更讓人有想像的空間，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那種“侍兒扶起嬌無力”的熟女而無法比擬的。

　　這時候山鬼內心裏也自誇了一句：“子慕予兮吾窈窕。”她想，我這樣窈窕、美麗而可愛，難道還不把你羡慕得神魂顛倒啊？山鬼活潑可愛、落落大方的形象仿佛就在眼前。再看看她乘坐的是赤豹拉的辛夷車，車上插著桂枝編織的旗，身邊跟著長有花紋的花貓，這充滿了神性又具有野性，這是活脫脫的森林女神啊！此刻，她手裏正拿著一束芳香的鮮花，若有所思地向遠處凝望。

　　也不知等了多久，美麗的女神逐漸變得懊惱，傷感。她和自己的心上人相約在山坳間會面。由於她住在幽深的竹林裏，竹林濃密不見天日，再加上道路崎嶇行走艱難，她赴約來晚了。沒能見到心上人，也不知道心上人是等不及先走了，還是同樣也來晚了，總之一直還見到。這山上就只有她孤零零地站在那裏。伴隨她的只有雲海茫茫。等著等著，天氣竟然轉陰了，還下起了綿綿的細雨。看著這昏暗的山林，看著這飄灑的雨，看著這雨中的森森古木，她在想，我這樣癡情地等你甚至可以忘卻歸去，難道你要我一直等下去？等到紅顏凋謝、青春不再？這時候的她是多麼失落，內心又是多麼焦急啊。

　　心上人你在哪里？美麗的女神心中一遍遍地呼喚，難道就這樣等不來嗎？憂傷、失望的她忽地變得無所事事，她徘徊著，四顧著，周圍是岩石磊磊，葛藤纏繞。她隨手採集山林中長出的靈芝，想想那個心上的人，她也不想回去了。她變得有些哀怨起來：“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這說的是山鬼我這個人，是一個山裏面的人，平常飲山泉水，有松柏遮蔭，人像杜若香草那樣芬芳，我就是這麼清純啊，你曾經說過思念我，現在卻沒有到來。也不知道你說的思念是真是假？

　　看看這美麗女神，她的哀怨也是那麼楚楚動人，她的淚花和雨水已交織在一起，多麼讓人憐愛的女神啊。可是，“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鳴。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天色晚了，更兼雷鳴電閃，淒風苦雨，心上人還是沒有見到來，只聽到猿狖哀鳴，風颯颯，木蕭蕭，思念公子也只能是徒勞，白白增加憂愁。這是多麼令人倍感傷心的事。想想來赴約時，乘坐的是赤豹拉的辛夷車，手上又拿著花枝，充滿了期盼，而現在只能一個人在風雨中孤單地回去，山鬼女神還不是和凡人一樣，充滿了惆悵。 

　　《山鬼》看似幻想，實為屈原當時的現實，得失憂慮交織於一起，因而具有濃郁的浪漫主義色彩。詩歌的高明之處就是留下了許多懸念，讓人回味：山鬼是不是自作多情？山鬼是否是被心上人拋棄了？又或者她的心上人出了什麼意外？她的心上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們後來是否還能走到一起？他們還會經歷什麼風波？這些問題都會讓人思索、想像。《山鬼》一詩不算長，但情景交融，繪聲繪色，對人物千回百折的內心世界、情感起伏刻畫得非常細緻，耐人尋味，詩歌的魅力在哪里？就在《山鬼》這裏。

　　要是像今天，有了手機，一個電話打過去，就可以問清楚心上人不來的原因，那就沒有什麼想像的餘地了，當然也會少了好多浪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