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志龍:搖動的夏天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2024年07月23日 23:53
“長夏村墟風日清,簷牙燕雀已生成。蝶衣曬粉花枝舞,蛛網添絲屋角晴。”讀著宋代張耒的詩句,心生無限感慨。不知不覺間,長夏又到了。暑氣似乎無處可逃,趕緊翻出去年的老蒲扇,輕輕搖動,清風徐來。兒時的記憶也隨風而至,依然親切而溫馨。
那時沒有電扇,避暑全靠蒲扇。蒲扇是蒲葵葉做的,寬大輕便,一塊錢一把。會過日子的婆姨們,用針線布條把蒲扇邊縫好,又美觀又不扎手,能用好多年。蒲扇用久了,扇柄處光滑可鑒,色澤深灰,古樸的像個古董。
條件稍好的人家人手一把。遇到夥伴來借扇,這時就念著兒歌:“扇子扇清風,時時在手中。有人來借扇,不是我不肯,天氣熱的很。”夥伴也只好作罷。那會兒電視劇《濟公》正火爆上演,游本昌飾演的濟公,拿把破蒲扇的形象詼諧幽默,頗為逗人。我也想學濟公,於是把母親買的一把新蒲扇撕得破爛不堪。邊唱著:“鞋兒破,帽兒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兒破。南無阿彌陀佛……”一邊靦肚挺胸,惹得夥伴們跟在後面大笑不止。母親不知聽誰說,趕過來,痛惜蒲扇之餘,一頓“竹筍炒肉”。至今想來,仍覺搞笑。同學之間,忽然流行起折扇。當然買不起,只有自己動手做一個。找張硬紙,折成十數折,用線繫緊,上面寫個“王”字,便自覺“王者無敵”了。上課時,輕輕晃動幾下。老師可能也覺得熱,隨我們折騰。
白天,太陽熱辣辣的,照得人眼發花,知了有氣無力地嘶叫著。莊戶人照樣得下田下地除草。他們知道,有草無苗,有苗無草,似乎沒有調和的餘地。背心濕了又干,擦汗的毛巾能擰出水來。漢子們找一樹蔭處歇涼,蒲扇搖起來。沒有蒲扇的,用草帽扇幾下。彼此間抽抽煙,喝口罐頭瓶裡裝的井水,侃侃種莊稼的體會。時光清涼,日子比樹葉還長。
到了晚上,呼呼地喝下幾碗稀粥,大人小孩忙著把竹床草蓆等搬出去佔位子,村口的樟樹下是老地方。老樟樹氣味芳香,又能驅蚊。村口一口大塘,荷葉青青,送來淡淡荷香。大人們點起艾把,濃煙繚繞。可是蚊子還是不放過小孩們。於是,蒲扇辟裡啪啪,響成一片。人們躺的躺,坐的坐,邊搖蒲扇,邊談笑風生。誰家的豬生了九個崽,誰家的媳婦害肚了,聊的都是些家常話。我們愛聽周奶奶講故事。周奶奶人隨和,喜歡小孩。她搖著蒲扇,指著天上的銀河,給我們講牛郎織女的故事。隨著情節的跌宕起伏,我們時而歡喜,時而憤怒。敬佩的是老牛的機智和犧牲精神,憤恨的是王母娘娘蠻不講理,破壞人家好事。周爺爺喜歡捉弄小孩,總冷不丁地用蒲扇拍打我們的屁股,打趣道:“好大的一隻蚊子。”我們半信半疑,周爺爺卻哈哈大笑。
月亮升起來了。我們指著月亮的影子,問:“奶奶,是不是有桂花樹和嫦娥仙子。”周奶奶忙不跌地用蒲扇輕拍我們的小手說:“月亮指不得,要割耳朵的。”我們嚇壞了,摸摸耳朵,幸好還在。
這時,稻場上,田埂邊,螢光點點,把立夏的晚上裝扮出無限生趣。“小小螢火蟲,飛到東飛到西,這邊亮那邊亮,好像許多小燈籠。”不知誰唱起了童謠。我們這一幫臭小子們,像發現了新大陸。手裡拿著蒲扇,一下一下,撲下只只流螢,裝進玻璃瓶中,瓶口罩著紗布。螢火蟲一閃一閃,漂亮極了。夜深了,我們也鬧夠了,乏了,把螢火蟲放進蚊帳內。媽媽則輕輕搖動蒲扇,蒲扇時快時慢,慢慢地進入了夢鄉。夢裡,螢火蟲飄舞紛飛。夢裡,媽媽搖動蒲扇,身影綽綽。夢裡,有媽媽蒲扇輕拍蚊子的辟啪之聲。
兒時的夏天,是蒲扇的夏天。蒲扇輕搖,搖走了酷暑和蚊蠅,搖走了童年的快樂時光,卻怎麼搖不走靈魂深處故鄉的馥郁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