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萬聖節前,我自廈門飛抵馬尼拉,投靠了比我早來五年,寄居在遠親家裏的表妹郭佳琳。
眼看萬聖節要到了,表妹說:“11月2日是亡人節,猶如中國的清明節;但菲律賓人往往於萬聖節便前往墓地掃墓了;往年,我都提早去祭掃舅公的墓,今年,什麼時候去由你決定了。”我脫口而出道:“那就入風隨俗吧,於萬聖節去”;“好的”,她很爽快地答應;但隨後說:“因為從未與舅公的出生仔(中菲混血)女兒相遇,不知其狀況如何,但從他的墓欠維修這點來看;也許,她生活得並不盡人意;如果趕巧在墓地碰面了,得先看看她的著裝和佩戴,是有錢人的裝扮,你便出面同她認親;但如果是一副窮酸落魄相的話,則由我告訴她,我是她國內的親戚委託來掃墓的,她在國內的親戚,尚屬草根階層,生活貧困……,讓她死了攀親的心”
表妹佳琳隨機應變的一番話,讓我感到愕然,而後理解了她的良苦用心,也一下子把自己置於一個很現實的生活氛圍裏來了,並在內心裏歎息道:生活已經把她變得十分現實了;正以理智大於感情的態度,來對待未曾謀面的,有可能遇見的姑姑;昔日,那個酷愛詩、文、書、畫;氣質超凡脫俗的文青已是不復存在了;社會,已把她蛻變成一個非常接地氣的人了;但故鄉人,故鄉事,在她的眼裏,是否也都成了過眼雲煙呢?!想到這,我禁不住問她:“你還記得老傅阿姨嗎?”“怎麼不記得?她對我可好了,一有宰雞殺鴨,就叫我到她家去吃得滿嘴油膩。”“對了,出國之前我碰到了她,抄了她的電話和地址。”聽到這,表妹並沒有像我想的那樣,迫不及待地要與傅阿姨取得聯繫,而是問道:“現在她的情況怎樣?”我一本正經地扯謊道:“疾病纏身,又沒有公費醫療,急需金援!”聽到這,她倒抽了一口氣後說道:“我也是愛莫能助啊。”看她信以為真,才禁不住告訴她:“我說了一個善意的謊言,現在,沒有誰比她生活得更好了;她的兒子太出息了,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哦,真的嗎?那耶誕節,我得給她寄一張賀年卡了。”她的話,讓我感慨萬千。
隔日,我們一個提著祭品;一個背著紙幣和香燭,乘車朝著“華僑義山”的方向而去,車近“義山”才知,附近的車道,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於是下車,徒步前行。表妹說:“到了‘抗日英雄紀念碑’後的不遠處,便是舅公的墓了;他的墓居於一排墳墓的中間。”
來到了墓道的出入口時,她止住了腳步說道:“見鬼了,世界真是太小啊,怎麼會是她?!”我湊近問道:“怎麼回事?只見她翹翹嘴巴,又揚揚眉毛說道:“前面那個穿金戴銀,著黑褲白衣的顏女士,也許就是你的姑媽;她可是位於唐人街附近一棟‘敬賢樓’的樓主,妥妥的一個坐吃祖業的富家女,我曾到過她家給孩子督過課;‘敬賢樓’的第八層樓是他們一家獨住,一至七層約56套全部出租;曾聽她怒不可遏地阻止其女兒接一個平民男友的電話,怎麼樣,你去與她認親吧。”我的回答很乾脆:“還是按照不認親的臺詞同她講吧,要是知道國內的親戚窮得叮噹響了,還有意相認,才顯出親情;如果愛理不理,那就免了吧!”
表妹於是趨前,先同顏女士Long time no see了,才煞有介事地念了昨天的臺詞……她面對面地聽著表妹繪聲繪色的敘述之後,毫無表情,一言不發,讓人感覺在對牛彈琴;很顯然,她毫無認親的意思;我看了祖父的墳墓一眼,禁不住說了句:“墓身有龜裂的紋理,為什麼不修補一下呢?”聽到這話,她倒是很響亮地應道:“這些年來,運勢蠻不錯的,還是不動得好!”
哦,原來她耳聰目明得很吶,只是不想同窮親戚聯絡而已;置若罔聞,一臉漠然,是拒人於門外的一步妙著;我們自討沒趣地站在一旁,望著他們一行遠去的背影后,我心有慼慼焉:現實、勢利、薄情寡義的字眼,隨即在我的腦海裏精彩著,跳躍著;也彷彿在預示著未來之路,將充滿著現實兩字。 寫於2021年8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