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 时事评论

王強:海絲尋根——從清明祭祖看華人文化身份的雙重漂流

2025年04月09日 00:36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字体:↑大 ↓小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2025年04月09日 00:36

  一、清明節的“根”與“路”:跨越時空的文化對話

  當菲律賓和馬來西亞的華裔青年踏上福建紅磚古厝的土地,他們觸摸的不僅是祖屋的磚瓦,更是家族記憶的延續。清明節的香燭、紙錢與夯土墳塋,在現代化的玻璃幕牆映襯下更顯厚重。這些儀式不僅承載著“慎終追遠”的倫理教誨,更隱含著一場文明的叩問:當華人走出“鄉土中國”,如何在海洋文明與全球化的夾縫中守護文化根脈?

  余光中的《鄉愁》和於右任“葬我於高山之上兮”的悲歌,本質上映射了人類對“原鄉”的本能追尋。然而,在全球化退潮的當下,這種追尋正遭遇雙重挑戰:一方面,西方的原子化個人主義解構著宗族紐帶;另一方面,資本邏輯下的“文化拼盤”消解著傳統的整體性。泉州申遺成功的南音與送王船,恰似一面稜鏡——國際遺產話語(AHD)要求它們“標準化”“博物館化”,而閩南鄉民仍固執地將南音嵌入婚喪嫁娶的日常生活。這種張力正是全球華人生存境遇的縮影:傳統既是凝固的遺產,也是流動的文化符號系統。

  二、身份稜鏡:從“落葉歸根”到“落地生根”

  學者王賡武提出的東南亞華人“多重認同”並非簡單的身份重疊,而是文化基因在歷史褶皺中的適應性演化。1950年代以前,“華人認同”如臍帶般緊密相連,維繫著祖籍地的情感與歸屬;而1970年代後,“華人性”更似漂流瓶,在種族、階級與文化的交錯間不斷被重塑。對於福建沿海的遷徙者而言,出海曾是突破階層桎梏的稀有機會。在海洋的生死搏鬥面前,身份的界限被暫時模糊,人是平等的。

  這種流動性在菲律賓華人社群尤為顯著:他們既需遵循西班牙殖民遺產下的“天主教身份”,又默默守護著閩南宗祠的香火;既擁抱資本主義邏輯下的個體奮鬥,又在颱風季節集體祭拜“土地公”以求心安。這種矛盾性恰似僑批匯款與華僑家書的雙重書寫——信封正面蓋著南洋僑批局的郵戳,訴說謀生的艱辛;信紙背面卻工整寫著“附寄龍銀十元,以盡孝道”,字裡行間映照出跨洋牽掛與文化責任的交錯。

  今日,當年輕一代用Instagram記錄祭祖短視頻,他們無意間成為文化身份再生產的參與者——傳統不再是靜態的遺產,而是一個跨越時空、不斷被解碼與再編碼的文化符號系統。正如僑批傳遞的不僅是銀元,更是血脈相連的價值觀,祖輩在異鄉拚搏時,不僅為自己而活,更承載著家族的希望,使生命的廣度與深度在歷史長河中得以延展。

  三、遺產話語權爭奪:誰的“泉州”,誰的“海絲”?

  泉州申遺的故事充滿隱喻。當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專家以“突出普遍價值”(OUV)丈量遺址的地理邊界時,卻難以捕捉航海者“牽星過洋”的豪情——宋元海洋貿易巔峰時期的閩南商旅後裔,正是以星辰為經、羅盤為緯,率先對接西方大航海時代的浪潮。這種認知錯位暴露了遺產話語的局限:國際認證試圖將鮮活的地方性知識提煉為“人類共同遺產”,卻難以擺脫東方主義視角的凝視,使文化主體性在抽像化的標準體系中被消解。

  更值得關注的是東南亞華人的“跨國共祭”傳統。菲律賓華人社團資助泉州祖廟修繕,遠不只是對故土儀式的複製,而是在遷徙的版圖上,將媽祖信仰與“大航海時代”的冒險精神重新縫合。這種“再地方化”實踐,既是文化認同的自我書寫,也是對“中心—邊緣”文化等級秩序的解構。正如送王船儀式中“焚燒紙船”這一象徵毀滅與重生的行為,折射出海洋文明對生死流變的從容接受,也映照了華人群體對文化傳統的顛覆性守護。

  當馬尼拉的南音社團用閩南語吟唱,對故鄉眷念的聲音早已穿越茫茫大海,從浙南至海南,再遠播台海兩岸。這座千年古港的音律,不僅見證了海上絲綢之路的繁華,更在族群流動中成為文化基因的活化石。

  四、文化身份的未來:在“根”與“路”之間

  站在馬尼拉灣遠眺,海絲之路的浪濤依舊拍打著閩南移民的集體記憶。對“根”的凝望,不是為了滯留在過去,而是為了在未來找到方向——時間長河中沉澱的文化根系,早已建構起跨越時空的複雜網絡。“中心”與“邊緣”的文化代碼在此流轉,正如商人的增量思維與長期主義價值觀交織共存。昔日華僑在故鄉興建的僑厝,既是風雨飄搖時的避風港,也是家族榮耀的歷史豐碑。

  當菲律賓華人青年用TikTok直播清明祭祖,他們承載的不僅是祖輩的生活哲學,更是“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江湖是人情世故”的處世智慧。先輩們“過黑水下南洋”的傳奇,熱心公益、淡泊名利的事跡,至今仍在故土口耳相傳,成為連接家國與異鄉的精神紐帶。科技的進步雖無法超越碳基生命的智慧傳承,但社交媒體正重構社區文化網絡,讓虛擬現實復現祖屋營造技藝,為傳統對抗時間熵增賦能。

  學者曾預言:“未來的華人身份將是‘沒有中心的圓周’。”然而,中國古人早已道出答案:“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華人文化身份的“雙重漂流”,既是海洋文明的必然,也是時代變遷的考驗——它在遷徙中延續,又在融合中重塑。島嶼因封閉而孤立,海絲之路卻昭示著另一種可能:真正的文化根脈,不是靜止的,而是在流動與交融中生生不息。正如閩南文化隨季風穿越馬六甲海峽,飄揚於呂宋蕉林與馬尼拉的摩天樓之間,每一次遷徙,都是一次新生。而“慎終追遠”的意義,也不僅是回望來路,更在於讓每一代人都能在時代浪潮中找準自己的坐標。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