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來:讓故鄉撫慰滿懷的疲憊 ——讀《去者日以疏》

　　《去者日以疏》是產生於漢代的一首文人五言詩，是《古詩十九首》之一，這首詩觸景生情，表現了羈旅天涯的遊子對故鄉的強烈思念之情，從中也透露出動亂年代中的知識份子的那種迷茫和困惑。原詩如下：

　　去者日以疏，來者日已親。

　　出郭門直視，但見丘與墳。

　　古墓犁為田，松柏摧為薪。

　　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

　　思還故里閭，欲歸道無因。

　　白話譯文大意如下：死去的人因時間久了，印象不免日漸模糊，新生的一代因不斷的接觸，就會越來越親近。走出城門，放眼望去，看到遍地都是荒丘野墳。這些古墓逐漸被犁成耕地，墓地的松柏也被砍伐成為了柴薪。白楊在秋風中發出悲涼的聲音，那肅殺的秋意使人愁透了。羈旅天涯的我很想回到故鄉，真的很想回去，也說不出什麼原因，總之不會忘了回家的路。

　　這首詩一落筆就有“去者”和“來者”，讓人仿佛看到人流從遠處撲面而來，又向遠方不斷地湧去，這也像長河滾滾而來，又匆匆而去，誰也無法阻擋。毫無疑問，一代代的“來者”必定會取代一代代的“去者”，這實際上是對命運的思考，是對人生的高度概括，可見作者是個明白人，這時候心態仍很平和。

　　落筆先抓人眼球，讓人不得不關注，這種寫法自有妙處。緊接著，作者情緒急轉直下，筆法由虛到實，把眼前的景象進行了全景和局部的描繪。他“出郭門直視，但見丘與墳”，這是一個大鏡頭，眼裏是這樣情景，能不悲哀？“古墓犁為田，松柏摧為薪”，這是一個中景鏡頭，表現的內容也清楚，寓意著沒有什麼會永恆。接著是“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這是一個通感，秋風的肅殺和作者內心的悲涼相互交錯、轉換，在這裏，他的悲哀也是白楊的悲哀，白楊在秋風中蕭蕭作響，好像就是他的愁苦發出的聲音，那種愁足以殺人。或者說，白楊在秋風中的悲鳴正是他的悲鳴，足以殺人的愁山悶海正是他的百結愁腸。近代民主革命志士秋瑾有“秋風秋雨愁煞人”之句廣為傳誦，表達了她憂國憂民、壯志未酬的悲憤心情。由此，也可見，知識份子的愁常會和家國連在一起。

　　《去者日以疏》作者的憂愁，無非是在漢末動盪的年代，手無縛雞之力的他人生理想的幻滅，因而鬱鬱寡歡，尤其是遊學在外，看不到美好前景和光明的未來，亂世中有時候身家性命都保，那種無法排遣的苦悶心情可想而知。也正是這時候，他才會想到“去者”，詩中才會出現“丘與墳”、“古墓”、“悲風”、“蕭蕭”、“愁殺人”等讓人心情黯然神傷的意象，那麼，來的來，去的去，人生的歸宿到底如何？這是作者肯定會思考的問題，按常規，作者到此會觸景生情，緊接著寫下關於思考人生的句子，但作者沒有這樣做，而是一開篇就直奔主題，一落筆就隱含著歲月更迭，隱含著悲歡離合，而人生註定是一場旅行，過程也許很重要，可歸宿竟然差不多，這真的讓人有些悲哀。“古墓犁為田，松柏摧為薪”，這好比滄海桑田，可謂世事變化之大，誰也料不到。

　　在這裏，假設作者不是很鬱悶，我估計他眼裏的秋天一定是一幅美麗的畫面。出郭門直視，他肯定會看到碧空如洗，“丘與墳”在層林盡染中根本上就可以忽略不計。金風送爽，瓜果飄香，松柏、白楊和各種各樣的樹木在秋風的點染下五彩繽紛。大地上的莊稼有的已收穫，有的正靜靜地等待著辛勤勞作的人們。走在如詩如畫的秋天裏，一切都是那麼溫馨而寧靜。所以說，心景的美好，眼前的景色才會美好。美好的秋天，它不會是作者心裏的“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它是王維的“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它是杜牧的“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它是劉禹錫的“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它是毛澤東的“一年一度秋風勁，不似春光，勝似春光，戰地黃花分外香”。

　　正因為作者在亂世中鬱鬱不得志，心底裏有無限悲涼，他想到了人生如寄，來去匆匆，所以他那思鄉之情最終變得強烈起來，顯然故鄉會比其他地方能安撫他多一些，畢竟在離亂之中回到故鄉，骨肉親人也可以團圓。實際上，在動盪年代，如果故鄉都不能安慰一個人驛動的心，我看異鄉就更不能讓遊子的心靈寧靜。如果說詩和遠方是想像中的美好生活，而你總得先要明白什麼生活都不能是空中樓閣，無論何種生活終究要落實到柴米油鹽之上。遠方永遠是遠方，遠方永遠不會真正屬於一個遊子。《去者日以疏》的作者迫切想回故鄉，可以說，他已經明白，異鄉終究會讓他悵然若失，唯故鄉能撫慰他滿懷的疲憊。

　　《去者日以疏》這首詩和《古詩十九首》中的《驅車上東門》有點類似，兩首詩的作者都看到了墓地，看到了松柏，聽到了白楊在秋風中的蕭蕭聲響，兩首詩都透出了迷茫、無奈和悲涼。最終，《去者日以疏》的作者強烈地想著回故鄉，實際上是想回歸寧靜，而《驅車上東門》的作者徹悟過來之後，他想到了飲美酒，想擁有的是一顆平常心。實際上，透過外在的悲涼，兩首詩都隱含著作者對生活的無限熱愛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