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志龍：蛇年說蛇事

　　時間是個魔術師，飛龍剛剛隱去，又變幻為靈蛇蜿蜒而至。對蛇的悠長敘述，其實就是把散落一地的故事情節一一串聯起來。在鄉村，許多蛇事，像串聯起來的珠鏈，在記憶的打磨淘洗下，愈發閃亮發光。

　　那時，我家住的是土磚屋，上面蓋的是茅草，老鼠鑽出鑽進。父親在房樑上掛了一根麻繩，把剩飯剩菜吊在上面防老鼠。有天傍晚，天色已暗，放學回家，肚子餓了，我習慣地摸摸麻繩，感覺冰涼涼，滑溜溜的，心裡一驚，定睛一看，原來是條胳膊粗的土蛇在蕩鞦韆。我瞠目結舌，好半天才喊救命。父親趕過來，土蛇只剩一條灰黑的尾巴露在洞外面。父親說，不怕不怕，那是家蛇，幫咱抓老鼠呢。這場遭遇戰在我心裡留下了陰影，好長時間不敢與蛇對視。

　　天漸漸地熱起來，金黃的稻浪翻騰起伏。父母把稻穀割下，到了下午三四點，在陽光的曝曬下，稻穗枯萎了。父母捆紮，我們摞稻。摞著摞著，一條水蛇躲在稻穗中躲陰，嚇得弟弟一跳好遠，稻穗也扔的到處都是。

　　小孩嘛，貪玩，父親就訓斥我：“龍伢啊，飛龍在天，蛇行於地。你要成龍，不可成蛇呀。天天跟三狗他們幾個一起蛇打扭似的，能有多大出息。懶懶惰惰的，將來吃了屙蛇。”

　　蛇給我的印象不僅像父親說的那樣低賤不堪，還是靈異與神詭的化身呢！蛇總是不經意間跟我們開著不大不小的玩笑，我們怕蛇，恨蛇，見蛇就打。有一回割草，一條蛇竄了出來，我眼疾手快，鐮刀一揮，蛇當即飛了出去，我又吐了幾口唾沫，著實快意。哥哥嚇唬我，你把蛇王打死了，蛇子蛇孫會找你報仇的。他跟我講起電影《白蛇傳》的故事，白蛇愛上許仙，許仙卻害怕現了原形的白蛇，後被法海蠱惑，收去白蛇。青蛇為姐報仇，水漫金山寺。嚇得我好長時間心驚膽跳，生怕蛇們找我報仇。

　　村裡旺發喜歡捉蛇，不僅自己吃，還賣錢。他捉的一般是我們當地的烏梢蛇，長約一米多，好幾斤重。他先剝皮，生吞下蛇膽，說可以明目，最後蛇肉燉著吃，湯汁亮汪汪的，很是瘆人。他咂巴咂巴大嘴，端給我奶奶吃，我奶奶一點嫌棄，罵他：“報應啊，蛇又沒犯你，你幹嘛傷害他。”又告訴我，蛇儘管樣子兇惡，可它吃老鼠，對人類有益。其實，人怕蛇，蛇更怕人，看到人就躲，除非被驚動激怒，它才咬人，蛇也要生存哪！旺發濫捕蛇，將來討不到好的。還真被奶奶說著了，旺發的眼睛瞎了。當然不是報應，而是生吞蛇膽中毒而致。

　　把蛇當朋友，把生命當生命，何嘗不是尊重和包容？

　　這是我後來總結的奶奶樸素道理。看了電影《捕蛇少年》，讓我對蛇有了好感。少年水生為了幫助新四軍送情報，把佈防圖和蛇一起放進魚簍裡。敵人搜查時，被蛇咬的四散而逃，水生趁機突圍。電影中，蛇好幾次幫助水生，為勝利立下了汗馬功勞。從此，我對蛇漸漸有了好感。

　　萬物有情，萬物共情。的確，蛇是有靈性的，它知道感恩回報。只要人類對它好，它會變得溫順善良，給人帶來吉祥如意的。村裡來了玩蛇把戲的。粗大的蟒蛇在馴蛇人的調教下，能做出各種動作。就算被蛇咬一口，馴蛇人塗上蛇油膏，紅腫也立馬消失了，實在神奇。特別是看到馴蛇人把蛇盤在肩膀胳膊上安然無恙，並且邀請觀眾與蛇合影，場面又驚奇又刺激，尖叫聲連連。看來只要瞭解蛇，尊重蛇，蛇與人確實能夠和諧共處的。

　　聽說福建人愛蛇敬蛇是最有名的。他們把蛇當做神祇來崇拜，把蛇當做保護神。每年蛇王節，蛇王廟裡人山人海，蛇神像威嚴肅穆。蛇神菩薩巡遊期間，大大小小的蛇與人共舞，最後放入江中，讓它們回歸自然。

　　前幾年，我到武夷山遊玩。在蛇博園，看到各種各樣的蛇以及蛇產品。蛇族在這裡安心生長繁衍。導遊員跟我們介紹了蛇的演化，蛇的文化，蛇與人類關係，給我們上了一堂生態保護的大課。近年來，我們當地也出現了蛇產業。蛇可觀賞，可美食，可藥用，可研究，可文旅結合，農民致富多了一條路子，鄉村振興注入了新的活力。

　　所以說，凡事皆有兩面性，自然中沒有一無是處的邪和壞，生命各自為生存而努力，但又無法擺脫對其他生命的依賴。從這個意義上說，蛇也是生態鏈中的不可或缺的一環，它們和其他生命一起構成生命共同體。人類只要放下偏見、傲慢和利益，完全有能力，有辦法與它們和諧共處，共同描繪一幅生態和諧的新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