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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衍德:現代中的傳統——菲律賓華人社會研究序

2024年10月02日 23:29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字体:↑大 ↓小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2024年10月02日 23:29

  整整三十年前,菲律賓之行改變了我的教學與科研方向。1992年3月14日我的首次出國之旅,目的地即為菲律賓首都馬尼拉。我在飛機上就開始寫日記:“11:17飛機開始下降……不遠處樓房密佈,可能是大馬尼拉市……現已飛臨馬尼拉灣上空,弧形的陸地環抱著一片廣闊的海域,是個天然良港……11:28飛機降落于阿基諾國際機場。你好,馬尼拉!你好,菲律賓!我終于踏上你的土地,來到你的懷抱。”

  為什麼我對菲律賓有一種特殊的感情?那是因為,我的曾祖父、祖父和父親都曾是菲律賓華僑,後來他們又回到祖國的家鄉,成為歸僑。作為他們的後代,我從小耳濡目染,從祖輩和父輩那兒聽到了許多菲律賓的傳聞,從好奇到心嚮往之,並萌生一探究竟之念想。當我年過不惑,終于等到了機會——我所在的廈門大學與菲律賓雅典耀大學(Ateneo de Manila University)簽訂了教師交流計劃。我報名參加並通過了英語考試,還經過了各種培訓和考核,才終于如願。

  我的菲律賓之行像是冥冥中祖先在天之靈的安排。抵菲後不久,我就放棄了原先的交流學習計劃,改而住進馬尼拉的華人社區,我的田野調查也就自然而然地開展起來。一開始我只是對菲華社會的信仰民俗很感興趣,之前我對此知之甚少,此時也就覺得很新奇。所以我就關注起馬尼拉華人的各種宗教信仰活動。抵菲整整三個月後,我的第一篇調查報告在當地的華文報上發表了。我在那一天的日記中寫道:“今天《世界日報》發表了了我的文章‘試論菲華社會的宗教信仰融合’,全文八千字,分成兩版,每版各佔半版篇幅……今天是抵菲三個月的日子……”(1992年6月14日)後來我又在一篇文章中寫到,那天我的心情特別愉快,覺得時間沒有白過。

  這對我當然是一個鼓勵,接下來便一發不可收拾,于是一個接一個專題地做起了調查研究,並從報告發展成論文。回溯當年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本書的主題——現代菲律賓華人社會中的傳統——並非一開始就很明確,而是逐步明晰起來的。宗教信仰,或者說信仰民俗,是觀察社會的窗口、瞭解世界的途徑。菲律賓是一個宗教氣氛濃郁的國家,身處其間的華人未免受到影響,因此其信仰風俗豐富多彩。這就激發了我的探索慾望。宗教或信仰民俗自然使人聯想到文化(廣義的文化)問題。所以,我在完成了數篇有關宗教或信仰民俗的論文之後,接下來寫作的有關菲律賓華人經濟、管理的論文,或多或少也都涉及了文化問題,如企業文化、經濟活動主體的文化背景,等等。研究文化,傳統與變遷是永恆的主題,因此接著我的探討菲律賓華人各社會生活領域的論文,也都沿著傳統與現代的互動這一思路進行構思和寫作。至此,本書的主題才完全顯現出來。雖然在結集出版時,論文的排列以社會人文居首,其次為經濟管理,最後才是信仰民俗,但從總體構思寫作的過程來看,其順序是倒過來的。

  年鑒派史學的代表人物布羅代爾說:“中國的真正資本主義處于中國之外,譬如說在東南亞諸島。在那裡,中國商人可以完全自由地行事與做主。”(《資本主義的動力》)雖然他的話並非完全符合歷史事實,但也說明身處海外的華人更能擺脫傳統束縛自由發展。然而這只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是,海外華人在異域他鄉更能保持傳統,甚至是在中國本土已經消失了的傳統,而這些傳統並不妨礙他們融入當地社會。這就構成了問題的一體兩面,這也正是探索海外華人外在行為與內心世界的吸引人之處。

  正因如此,促使我不倦地在菲進行採訪。我的採訪對像大多是中老年人,他們能講一口帶有濃厚鄉音的閩南話。我既以他們所說的方言為母語,在菲又有不少親戚朋友,所以能與受訪者進行貼近的交談。有時我應邀參觀他們的工廠、商店,有時則在他們家中進餐、住宿。在那種無拘無束的交談中,他們敞開心扉,流露真情,使我能夠深入其心靈深處,瞭解到一般人難于瞭解的事實。我常為他們的情緒所感染,與他們同喜同憂。真實的歷史由此浮現。“只有底層小百姓的真實才是生活本質的真實”;“只有人民的經歷才是時代的真正經歷”(馮驥才:《一百個人的十年》)。我的採訪對像大部分不是什麼大人物,然而正是這些普通人構成了歷史的基石。回國後我從採訪記錄中選取了68位受訪者的訪談錄,整理出來的篇幅多達15萬字。他們雖只佔菲律賓華人的極小部分,卻有一定代表性。從其祖籍地來看,遍及閩南的大部分地區(菲律賓華人的祖籍地85%以上為閩南);從其在菲工作生活過的地方來看,則遍佈菲律賓群島的東西南北。他們的職業、行業多種多樣,經濟實力與社會地位也各不相同,文化背景與信仰習俗也很多樣化,教育水平更不盡相同甚至差異甚大。從年齡層次和所生活的時代來看,最年長的生于1908年,最年輕的生于1961年,各自經歷了戰前、戰後各個時代。總之,從中我們看到了菲華社會的縮影,看到了菲華社會的各個縱切面與橫切面。

  我原先的教學與科研領域是中國古代史和經濟史,隨著我對華僑史研究的開展與深入,逐步從中國史過渡到世界史。我將中國經濟史的研究方法應用于海外華人經濟與管理的研究,收穫不小。但這兩個史學分支畢竟有很大區別,需要我在轉變中付出巨大努力。在菲律賓我巧遇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的魏安國(Edgar Wickberg)教授,他成了我從事海外華人研究的啟蒙老師。他的成名作《菲律賓生活中的華人,1850--1898》也成了我學習的經典著作。此外還有當時已經故去的菲華學者施振民及其名著《菲律賓華人文化的持續:宗親與同鄉組織在海外的演變》;北京大學的周南京教授及其著作《菲律賓與華人》等,都成了我學術轉軌的助推器。總之,在菲律賓整整一年的時間,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那些所經歷的人和事,永遠地刻在了我的心靈中,超越了單純的學術研究,成為我下半生所受到的最大影響。本書的實際寫作時間雖不是特別長,但其間的心路歷程卻一直延續至今,值得反覆回味與省思。是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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