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拜讀“僑批”,一股敬仰之情便禁不住地油然而生,時刻充盈自己的胸襟,不由自主地舉起右手至頭額前,比個手勢,致敬華僑。
華僑,是在異國他鄉謀生的中國人。過去,凡是家裡有“僑”的,在我的印象當中,家庭生活往往過得比其他人來得舒坦,來得愜意。他們除了有外匯、糖果、咖啡之外,連穿的衣服都與眾不同,有特色,尤其是那種花花綠綠的襯衫,穿在身上十分柔軟,也十分顯眼,我們稱之為“華僑衫褲”。即便直至現在,每當看到有人穿上“花紅柳綠”的外衣時,就會說上一句:你穿的這件襯衫很像“華僑衫褲”。儘管當今時代,穿衣不用愁,但言語間依然對“華僑衫褲”流露出一種曾經有過的羨慕之情,心總嚮往之。
這或許是一種情感的傾斜與積澱,給人留下的一種“美好”。而對於“美好”背後的努力與創造的“華僑”們,我在孩提時代是不清楚的,直至後來有機緣閱讀了一些“南洋批”才有所瞭解。
最早看到“南洋批”,是在七十年代末。那一年,我讀初中即將畢業,有個同學家裡收到一封“南洋批”拿來學校,在同學面前晃了一晃,甚至得意。我請求他給我看下,他隨即把“僑批”遞給我。我看了一下,都有點蒙了,信封有英文字也有漢字,裡面很多是繁體字,我不大認識,但我依然裝腔作勢一番認真地看下來,至今依稀記得“批”中寫著:……在外一切平安,勿惦!順匯一筆款給家人補貼家用,請注意查收……顯然,這是一封“報平安”的“僑批”。
這次接觸“僑批”純屬偶然。或許就是這次偶然的切入,才讓我對“僑批”產生興趣,此後主動融入,自覺接觸並閱讀了一些“僑批”。儘管沒有得到什麼收穫,但每次拜讀,穿梭字裡行間,感受的是海外僑民的一份份心聲,一縷縷眷念親人的情愫。
早些時候,我讀到別人的一封家書,是孩子給父親的“批”:父親大人膝前:敬稟闊別庭訓,倏已多時。遊子異國他鄉,思家甚切……母親福體諒也安康,男在外凡事恪遵嚴命,決不敢惰於事業,奢於衣食,以累堂上之憂。茲兌美元20元夾信中,望查收啟用。專此上稟。敬請 金安……
遊子海外拚搏,謀生創業,遠離親人,依然記住父親的教誨,嚴格要求自己,努力前行,不讓家人為其擔憂,還夾寄錢款過來,這是作為兒子一份真誠的孝心。一份孝心,歷久彌新,成了這個家庭的一個傳家寶,一份家風傳承的支撐。
最近,我又看到一封“僑批”——1882年1月10日,從潮汕地區去馬來西亞的葉和仁,寄了一封僑批給在家鄉的母親鍾氏:“本月初接得阿坤兄帶來書一封。捧讀之下,諸事概悉。但讀至親病復發,兒不禁心動。自念不孝之罪重矣。及至調治略愈,方得稍寬。現兒既遠出在外,徒勞無益,萬望吾親寬心自解,勿以兒唸唸在心也。家中諸事當用則用,切勿吝惜。兒現年既長,自當謹守慈命,斷不放肆,幸勿掛心懷。”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無不流露出“為兒”不能奉養親人的愧疚,還有一種遠離親人的自律,“斷不放肆”。我捧讀著,禁不住為之感動,為之視通萬里思接千載。
那些年月,海外遊子在外謀生並不容易,有的在工地打工,成年累月幹著體力活;有的街頭做生意,擺地攤,艱難度日;有的在礦區挖礦,暗無天日;有的在鐵路線上鋪鐵軌,早出晚歸,餐風露宿……無論什麼行業,無論什麼工種,都有華僑勞作的身影,都有華僑流淌的汗水,都有華僑烙下的印跡。但他們在謀生路上的淒風苦雨,在來信中很多時候是沒有言說的,往往是報喜報平安而不報憂,即便不經意間透露出點秘密,也總是蜻蜓點水,一晃而過,將艱難困苦輕描淡寫,不給親人擔憂。這是何等的懂事啊!
今天作為讀“批”人,走進“批”中字裡行間,觸摸文字,其實我觸摸的不僅僅是文字,還有一位位華僑的家鄉情懷所熔鑄的一顆顆中國心,滾燙的,鮮亮的。即便歲月已經遠去,即便經歷不再重來,即便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但海外遊子在一封封“僑批”中流淌的情感,無不洋溢著濃濃的親情,無不承載著滿滿的思戀,無不寄予祖國悠悠的眷念。
啊!那份親情,那份思戀,那份眷念,乃是人間最美最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