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冬挺:清末晉江史無前例的大械鬥(2)
稿件来源:菲律賓商報
2021年12月06日 01:04
(1)洪良事件。
晉江是唐以後,中原陸續移民居住的地方,因是遷居地,故有先後到好壞地之別。敦煌洪氏,佔居英林要地。有所謂“英林堀,會得入,不得出。”之稱,英林五十三鄉,組成一個堅強的集團,英林以南的沿海狹長地帶,住居的雜姓,常被欺侮。
洪氏入海必經港塔。港塔姓林,在馬坪埔,林為大姓,但港塔被洪氏隔開,側居于洪蔡豪族之中,卻頗孤零,不得不處處小心,時時警惕。稍不小心,就會惹起事端。
這種情形,至清朝道光年間,發展至高峰。其時有個叫洪良的地痞橫行霸道,無所不用其極。看到洗衣婦女,當面撒尿盆中,說是幫助去污。海邊(伍堡、岑張、三歐)的船隻貨物,全要向他繳納稅金。沒有他的號令而行動者,全家遭殃。強壓弱,促使弱小雜姓的聯合。在道光十六年前後,幾鄉聯合處死洪良,並深埋在柯坑海灘的深沙下,雖經報案,但因未能找到屍體,不了了之。據傳,當時官府來驗屍,下柯坑人柯子典買囑轎夫,將官轎停放在屍體穴位之上。當時官府虎威,其轎子停放處,是不准驗屍的,因此憑忤作人等多方探挖,均無結果。但此事種下更大禍根,恐懼之心,促使雜姓的聯合。
(2)、柯子龍結會盟。
柯子龍是下柯坑人,是受欺侮者之一。他的媳婦就曾受過“尿盆之恥”,決心報仇,組織反抗力量。發誓“會都能成,我願中頭門槍”。他不辭辛苦,以拾糞、撿字紙(當時人認為寫過字的紙隨便亂扔是對孔聖人的不敬,撿字紙成為一種社會美德)為掩護,走鄉串裡,說服了十一都的塔頭(劉)、柯坑,棣邊、伍堡,岑張、高後、洲、下等進行聯合。這些鄉本來都積有一肚子氣,只恨力量單薄,而今有人牽頭,民心所向,一說就成,當即舉行成立儀式。原來十一都的塘邊,有一尊城隍,生辰是古歷十月十日,是日,晉江十一都所有的善男信女都來朝拜,成為全都的“聖跡日”,各鄉的“時色人”(鄉紳)也都在該日會齊,或海闊天空地閒談,或研究正事。光緒十年,十一都的會盟就在那裡成立,規定遇事共患難,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分股攤成,最初是十股,後來下丙退出會盟就稱“九股”。
“九股”從一開始就遭滿清當局的反對。清政府日暮途窮,最怕民反。聽說十一都的“九股”合縱連橫十幾鄉,恐成禍患,即馬上逮捕柯子龍,並一下子送到福州。後來九股湊錢贖出,出獄之日,抬城隍、辦酒席、放鞭炮,成了九股的一次大檢閱。
(3)塔頭劉改建祠堂與劉蔡之爭。
塔頭鄉中有劉蔡孫三姓。劉蔡的祠堂前後毗鄰,該鄉中劉姓人口千餘,最多;蔡姓不上百口,最少。但蔡姓卻是明朝末年蔡道憲的後裔。道憲字元白,明末崇禎進士,為長沙推官。時張獻忠過長沙,逼道圍攻,巡撫王聚奎逃遁,總兵伊先民戰敗投降。城被攻陷,憲被抓。獻忠許之以官,使憲向民勸說。憲罵不絕口,遂被處死。憲至死忠于明王朝,死後贈太僕少卿,謚忠烈。按正統思想稱為烈士,因而蔡氏被稱為“烈士後裔”。
光緒十九年劉姓改建祠堂,比原來高些,蔡姓認為有礙風水,出面阻擋。正在雙方相持不下之時,南安蔡姓有個番客叫蔡牛水,出資二千銀元,幫助塔頭蔡武裝,于是劉蔡就在本鄉大打起來。
(二)西湖一戰,丙洲王成主力。
塔頭蔡人少,很快發動聯絡其他蔡姓,前埔、張塘和北蔡紛紛出家俬支援。支援隊伍因道路不熟,過龍水寮時,招雇洪姓為響導帶路。東埔為九股的一方,因未暴露,蔡姓不識,不慎洩露行動機密。過東埔欲入塔頭鄉時,東埔即向九股的核心組報告。東埔對蔡氏人面生,卻認得洪氏,因而誤報:“洪氏要加入了!”其時九股的核心設在十一都的城隍廟中,有塘邊的歐解元及丙洲的王馬斗等人坐鎮,聽說洪氏介入,因有洪良事件之前嫌,以為洪氏要作一拼,因而先發制人,以救塔頭劉之急。
原來九股中,以丙洲王氏力量最大,但王和洪、蔡的衝突不大,行動顯得有點遲頓。而迅速調動丙洲力量是抵制洪蔡的關鍵,歐解元即私下軍令,傳呼丙洲“打鑼出家俬呀!洪氏要滅後頭了!”後頭和丙洲同姓同宗,向來互相支援,丙洲的常備武裝出發了,向西挺進,路上又傳來軍情:“西湖王快要被吃掉了,廢西湖洪,先給他死!”小村子的西湖有王、蘇、洪三姓,王氏只有幾戶,丙洲的昭穆還是屬西湖派的,關係到自己的宗族,因此矛頭直指西湖洪。不大工夫,西湖洪的二十多戶就全被毀了。北蔡聽說圍攻西湖,軍情不明只好退卻。而西湖一戰,卻把戰火燒得更旺,犬牙交錯的戰幕拉開了。
(三)曾市參戰和五鄉四股及八鄉的捲入。
戰幕全面拉開後,十一都的九股勢力處在西蔡、北蔡(塔頭蔡、埕邊、型厝、前埔、洋宅、塘下、東埕、東石、石湖)、中蔡(下、坑口)、南蔡(塘東、石兜)及北洪的重重包圍之中,困難重重,除了海面及南洋的支援外,幾乎糧盡援絕,因此尋找更多同盟軍成為當務之急。
都方東邊的曾市、曾坑、鈔岱都曾和下丙有過齟齬。在丙洲、下丙、曾市三鄉交界的地方是個舊海灘,約有二三萬畝“海造陸”的鹼鹵地,稱後海堀,平時三村的人都曾在這裡活動。都方的指揮歐解元及軍師人物王馬鬥,袁根取等人設下計策,在後海堀埋下伏兵,待下丙人經過之時,抓住後即向曾市方向跑。很快挑起了下丙和曾市的械鬥。曾市是五鄉四股成員,一下子帶動整個五鄉四股也投入戰鬥。緊接蔡方就利用八鄉和五鄉四股的世仇,也乘機煽動八鄉向五鄉四股開戰,至此春秋列國式的大混戰全面展開了。
(四)東面戰場
六年的戰鬥中,東邊的後海堀,始終是主要的戰場。有時是遭遇戰,雙方都在這裡沒伏,形成“水沖水”的戰鬥;有時是下戰書,叫罵後再打起來,雙方的傢俬都是常備的,罵到惡毒時衝出去就打。當時的家俬,前三年主要是棍棒農具、鳥槍、火龍槍(一種“雞啄米”式的引發火藥槍,槍管裝火藥直通出發點,撞擊的雞頭喙上夾上一根燃燒的小油木,撞擊後靠燃燒引發槍藥);三年後南洋寄來單發步槍,馬來語叫“後螺”,丙洲有四十多桿後螺,是所有武器中最強的一種。
大會戰開始後,村中升旗、敲鑼,老幼壓陣助戰、槍聲、吶喊聲、終日不息,幾乎所有的好漢都出陣去了,不能出來觀戰的人,也是提心吊膽,隨時都會有噩耗臨門。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死傷成為習聞。不過對孩子有個很嚴格的忌諱,凡是孩子相攀抱肩,認為是相扶傷員的象徵,被大人看到就要挨打。
(五)沙崗會戰與“侯仔爺過水”。
北蔡和丙洲的戰鬥,經常發生在丙洲的近郊,深入至丙洲的巷口、圳尾等份頭。村中人夜晚也不敢出鄉,巷口成了丙洲的北邊前沿。圳尾是丙洲另分出的一個小村落,只十來戶,孤鳥離群,曾被洪氏包圍過幾次。最大的一次,洪氏出動數百(聲稱一千)人,圳尾已近毀滅,十多包炸藥已塞進屋中,後聽到大鄉(丙洲本部)出家俬要來支援圳尾,洪氏才退。據說是“侯子爺不過水”之役,仍心有餘悸。
原來丙洲北面二公里處有一片荒漠的沙礫地,不長莊稼只有旱蘆葦,稱為“沙崗”(這裡曾經是施琅的跑馬場)。有一次丙洲王姓曾利用高湖的侯子爺生辰熱鬧之時,引誘洪氏在沙崗會戰,戰局對丙洲是極為不利的,因為洪氏五十三鄉,南洪,東西南北蔡,如一下子圍攻過來,丙洲將被滅。因此利用洪氏組織不嚴,接合部不動,前後方脫節等弱點出奇制勝。丙洲迅速組織了一支突擊隊,組成十八勇士,化裝成八鄉支援的隊伍,竊取口令、暗號,直插入內洪(英林、後溪)到了那裡,先放火燒屋,見人就殺,見燃燒物就燒,濃煙沖天,火光四起,一夫拚死,萬夫莫擋,喊殺聲驚天動地,頓時前方後方一片大亂。丙洲王姓乘機衝殺,北洪腹背受敵,不戰自退。王氏乘機發動衝鋒。戰士一退,勢不可收拾,高湖鄉中抬出侯子爺壓陣,也不能阻擋後退,這時天又下起大雨,高湖溪猛漲,戰士退得比佛轎快,過了溪去,抬神的人也棄神而逃,故有沙崗一戰,“侯子爺不過水”之說。
這一戰洪氏的損失非常大,也是械鬥遲遲不能和解的原因之一。
(六)石兜設伏
石兜屬南蔡,地處圍頭半島北端,地勢高,是蔡方的要寨,幾乎控制都方的四股全部及五鄉的大部份,受害最深數南江。都方在沙崗會戰,北方戰場基本固定下來後,即組織力量南下石兜,如石兜解決,不但五鄉四股威協解除,而且南蔡無援,下也好解決。因此這一戰役,是都方又一帶戰略意義的硬仗。
但是此時條件已經發生了根本變化,蔡方、洪方因接連失利,吸取教訓,暗中增加很多後螺,進行嚴密組織與訓煉,都方沒有估計到這一點,再加上連戰皆捷,看來士氣正旺,卻蘊藏著兵驕將傲,無法統一指揮,核心組也無全面調查,戰鬥結果,都方因中埋伏,以失敗告終。
都方經初步偵察後,認為蔡方沒有什麼準備,于是乘夜派出最精銳的後螺隊,經過海灘,入南埕路,過了半小時,石兜即將被包圍了。但與此同時,一支以逸待勞的蔡氏後螺隊,巳從坑口,石圳翠石山偷偷彙集于狗山,佔據狗山都方必經之地,放開袋口,待君入袋。都方果然中計,從槍口下過完大隊,進入包圍圈,一時槍聲大作。都方還來不及反響之時,屍體已經遍地,拖屍都來不及。這一仗都方損失一百多條人命。這對于解決整個械鬥,卻因而造成有利條件。
原來在石兜戰役之前,官府民間都想要解怨和解,但因蔡洪多死一百多人,要和解就要賠償四萬多銀元,各人家底都已朝天,哪來這麼多錢。現在都方與蔡方死的人可以相抵,問題的解決也就容易了。
(七)陳增斜芳名永垂
在泉州知府李增蔚坐鎮十一都解決械鬥之時,南埕一位番客陳增斜回鄉,帶回三千多銀元,準備建護厝,他本身很早就想出力解決糾紛,因此不惜花錢財,走鄉親,兩頭說和,將帶回的錢盡數用于解決糾紛,救濟鰥寡孤獨,救苦救難。雖然護厝沒建,但卻做了極大的公益事業,永遠值得人們懷念。李知府特書“急功好義”匾額相贈,此匾現尚存其曾孫陳本抗家。